（6）

 

黄志雄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，他似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把握感，几乎是无意识地握着方向盘。他控制不住地去回想那栋小楼，赵启平低着头在一沓照片中翻找，赵启平笑眯眯地为玛格塔拉开屋门，赵启平窝在沙发里对着永远没有乌鸦光顾的监视器发愣。他当时在想什么呢？他是如何与真相自处的呢？

 

直到油箱的警报把他拽回了现实世界。虽然平时只是停在车库里，黄志雄总是保证油箱里的油是加满的状态。他把车停在路边，油箱并没有漏，加油口旁边贴着一张小小的名片。

 

赵启平的名片。黄志雄第一次见到他时夹在胸口的那一张，正面是龙飞凤舞的拼音，背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，笔迹要更新一些。

 

原来对方早有准备，黄志雄低头踹了轮胎一脚。他回到驾驶座，打开收音机，把车窗摇下来，一首接一首的听着电台里那些不知道名字的歌。

 

他把手机的铃声开到最大，但是没有人给他打电话，他需要自己做出选择。

 

一个好笑的悖论，当他再一次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天平上时，结果变得并不那么显而易见了。他无法坦然面对可能的结局，也无法毅然逃离。总有那么一个细小的声音，劝说他回去，事实上，当发现自己置身蛮荒的时候，他反而释怀了，黑暗的河流涨上堤岸，原来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身处河底的人，所有人都身负难以忘怀的秘密。

 

他似乎不再渴求有一双手能将自己拉出深渊。

 

他摸出手机，拨下了一个电话，甚至不需要去对照名片背后的号码。

 

对方没有让他等待太久。

 

“你的诊所还缺助手吗？”黄志强抢在对方开口之前提问。

 

“玛格塔不介意多个人帮她。”

 

“或许你要把书房彻底腾出来了，然后换一张像样一点的床。”

 

“当心点，你可是在和自己的房东兼雇主说话。”

 

然后他挂掉手机，搭了一辆返回方向的车，司机听了他的目的地直皱眉头。

 

“那里的人很保守，哪怕本地人开的商店价格贵一倍，也绝对不会去外边人的商店。”

 

黄志雄没有搭话，他把座椅向后调了调，放松地靠在上面。黑色的河流从身体里流出来，包裹着他，然而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平和。那些黑色不再是粘在鞋底的沥青或是发臭的泥浆，相反，是暗房里温暖的黑色，是甜蜜的共谋。他在寂静的河滩上缓缓伸了伸腿，关节摩擦发出响声，从河岸另一侧吹来的风打湿了他的皮肤。他不再徘徊，他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。

 

他变得完整了。
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