@活该淹死

【一八】不算


*中秋节,雨露均沾。

  初见的另一种可能。*




全长沙城的人都知道,齐铁嘴把卦摊儿收了,不算了。

 

可没人知道这具体的缘由,总有不死心的,拎着几件值钱玩意找到香堂里,指望着有钱能使鬼推磨,结果一概被小满挡了出去。

 

这不,小满刚刚又轰走了一拨儿事儿主,杵着根笤帚远远地看齐铁嘴坐没坐相地靠在案子旁翻话本。他受过那算命的恩,虽然脸上不显出来,心里却是憧憬至极,可就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齐门八算突然封了卦摊,每天在香堂里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。

 

说归说,其实哪怕这齐门八算的名号再响,少了一个算命的,对于长沙城也没有太大的影响,老百姓的日子照过。以前寻到卦摊上来的,无非是求子求财,可如今长枪大炮排在了家门口,四个轮子赶跑了两条腿的,搅碎了小富即安的旧梦。用不着算,大家心里也有数,这太平日子不在风水格局里,而是在那实打实的枪子儿里。大鼻子的洋人来过,帽子上别着各式各样军徽的人也来过,各自带着各自的神祇和主义,在意那八八六十四样长短的变化的人越来越少,齐铁嘴看在眼里,心里像明镜一样,他不说,只是算了最后一卦,然后摘了牌匾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。

 

吴老狗听了风闻,揣着狗找上门来。

 

“老八,你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
 

“没什么意思喽,还不允许我告老么。”

 

“那以后九门的事,你也不算了?”

 

“不算了不算了,”齐铁嘴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,“你们下地凭的是真本事,不差我这一卦。”

 

狗五爷气结,甩袖而去。

 

齐铁嘴跟着站起身来,打开箱子,把铜钱、甲骨、罗盘甚至还有用竹棍挑着的幡子一样样拿出来,擦净摆整齐。无意间,拇指搭在了食指关节上,做出了一个掐指决的姿势。天算子反复用指甲刮着那一小块皮肤,只要向下再错一寸,他齐铁嘴本人,老九门甚至长沙城的命运便会从迷雾中显露出来。


他有些犹豫了。

 

一阵发动机的声音从院墙外面传过来,齐铁嘴到底还没适应这些洋玩意儿,被吓了一跳。往日的才子佳人也好,横刀持锐也好,这五千年的话本翻到了新的一回,龙脉被从当中折为两截。他扶着额头笑了一会儿,甩甩手,把算命的物件又收回了箱里。

 

众人都知道,齐家无后,只收了一个半大的小孩儿,也不知道是当做跑堂还是学徒。齐铁嘴收了摊儿以后,他家这个小孩儿到是总出来,在两条街外的地方摆了个小桌子,上来先坦然承认技艺远远比不上师傅,话里话外的把自己划成了齐家真传,给人算算良辰吉日,测个字,生意竟然可以算得上兴隆。

 

齐铁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他不算,不能拦着别人也不算。偶尔有人因为算得不好闹上门来,他端着一壶茶,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人搅得昏头转向,末了又拾点儿小玩意奉送,最后反而显得对方占了大便宜。

 

那一日小满照常架起小桌,客人不上门,他便趴在桌上睡大觉,梦中胳膊一挥,把铜钱扫了一地。

 

他惊醒过来,蹲在地上一通翻找,之前睡觉的时候眉骨枕着胳膊,一双眼被压得发麻,什么也看不清。

 

模糊间,隔着小桌子,他看到一双军靴戳在那里,鞋头上还沾了一点尘土。小满连忙爬起来去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客人,来人把军帽夹在胳膊底下,直接道明了来意。

 

“我找齐家八爷。”

 

“八爷不算了,您找我算也是一样的,我可是八爷的关门弟子。”

 

小满拍着胸膛,还不忘打量对方。眼前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头。

 

“不为求卦,带我去找八爷。”

 

小满有点被这命令式的架势吓到了,卦摊都来不及收,引着军官一路到了香堂。

 

“齐先生,有人找您。”

 

齐铁嘴这次没有在翻话本,而是提着一只葫芦瓢,给一排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浇水。

 

“哎呀我这小学徒学艺不精,您别往心里去。”齐铁嘴以为又是寻上门闹事的,扶着腰站起来,一边说一边往正厅里走。

 

张启山正在端详墙上的画,闻见声音转过身来,他盯着齐铁嘴,一对薄唇抿得极紧,瞳孔如黑暗里的一双火星。

 

这火星直接落在地上,蛇一样蜿蜒过来,把齐铁嘴烧了个精光。

 

“将军,您看,我就是个穿大褂的,”齐铁嘴马上换回一副笑脸,掩了片刻前的失神,“您要是愿意,我可以给您引荐解家当家,穿西装的,比我有用得多。”

 

“不用,我就找你。”张启山把手套摘了,扔在桌上,一副毫不见外的样子坐下来。

 

“齐家祖训,不从政,不参军,况且我这卦摊已经收了有些时日,手生了。”

 

“我要是不算这两样呢?”

 

“不算。”

 

“当真不算?”

 

齐铁嘴起身,做出一个送客的架势。张启山也没有多言,跟着走了出去,在路过香案前停了一下,拾起一柄镶着玉的小匕首拿在手里把玩。

 

这算命的一屋子寂寂寥寥,没一点新鲜玩意儿,连武器都一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,虽说是仙人独行,可到了这个份上,有些过于不真实了。张启山甚至觉得这座宅子都是水中月,不知哪天便会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。

 

他寻思着以后让副官把人多请去张府,不算就不算,权当交个朋友。

 

齐铁嘴已经走到了屋外,转过身等着张启山跟出来,阳光照得他有些看不清楚堂屋里面,对着那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,他突然有了点底气。

 

“佛爷不必纠缠这一卦,长沙城的命数,在您身上,不在我这个算命先生的卜辞里。”

 

当晚,齐铁嘴把那一箱子家伙抬出来,浇上灯油,在院正中放了一把火。

 

他听见张家的军队踏着步伐从墙外巡过,古老的长沙城攒起了最后一口力气。改天去那个姓张的府上走一走吧,他想,那军官身上一股旧土味道,八成也是走晦字一门的,正好引荐给吴老狗他们。

 

烧红的铜钱滚落出来,打着转,最终倒在尘土里。齐铁嘴把它踢回灰烬里,脸上带了点笑意,像是紧绷很久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样。

 

不算了,不用再算了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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