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常向往我妹的人生态度,焦虑的时候,就去公园看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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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启平推开半掩的房门时,黄志雄已经睡着了。
他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放松压着门把的力道,直到听到细微的一声,锁头复归原位。他甩了甩手腕,从另一只胳膊和胸口的夹缝中把纸巾抽解放出来,丢在床头柜上。在此同时,他的左手还一直稳稳地端着一杯水。
赵启平坐到属于他的那一半床上,看着黄志雄把脑袋从枕头下面以一个扭曲的姿势退出来,眯着眼看向自己。
“抱歉。”赵启平下意识地表达歉意,“你做梦了?”
他认得那个眼神,所有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都是一样,注视着你,而视网膜上还有梦境的残影。
“或许吧。”黄志雄重新把枕头摆好,“我记不得了。”
赵启平看起来松了一口气。黄志雄曾经被噩梦所困扰,他们寻找了很多方法,心理医生,药物,运动,甚至包括酒精。但是收效甚微,这并不像做大扫除那样清晰容易,把垃圾收集起来,然后丢出去就可以宣布大功告成。每一项举措都可能有效果,也可能只是白费功夫,有时你感觉卓有成效,然而过几天一切又会恢复原状。
再然后他们渐渐觉得疲倦了,心理医生的名片被夹进不知哪本书里,具有讽刺性的是,噩梦渐渐不再找上门来,似乎一切的目标只是要把他们搞得筋疲力尽。
“明天早上别忘把垃圾带出去。”赵启平轻声提醒。
“我还要遛狗。”黄志雄小声表达了抗议。
“正好顺道。我开车,不想把后座弄脏。”抗议无效。
黄志雄侧过脸看着对方的背影,他记得赵启平头后面有个发旋,不过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具体位置。
他想伸手确认一下。
“怎么了?”赵启平捉住试图搞乱自己发型的手,把它塞回被子里去。
“我记得你后面有一个发旋。”黄志雄承认的大方坦然。
“好像是,我也看不见自己后脑勺,不过我记得理发师这么说过。”赵启平回答。
“我前面也有,所以留不了刘海,只能剃成两边短一点的样子。”黄志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。
“你这样挺好看的。”赵启平往被子里缩了缩,似乎是要睡着了。
黄志雄从被子里试图寻找对方的手,赵启平回握住了他,还轻轻的捏了两下。有一阵赵启平轮换到儿科实习,黄志雄总是很喜欢看他把手搭在那些孩子肩上,轻轻捏两下然后说没事了时的样子。他闭上眼,回忆了一下那个画面,试图重新进入睡眠。
楼道里传来一阵争吵声,一位女士在急切的说着什么,然后是重重摔上门的声音。
“你还醒着么?”黄志雄用最小的声音向空气发问。
隔了很久,在他将要放弃的时候,赵启平翻过身来。,
“怎么了?”
黄志雄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,他发现对方说话的同时还在闭着眼,有些想笑。
“刚才做的梦,我好像想起来了。”
他等了一会儿,继续说下去。
“我梦见自己在一辆公交车上,旁边坐着一个人,但是很亮,我看不清他是谁。实际上,我连眼睛都睁不太开。太亮了,好像除了我以外的东西都被白光盖住了。然后我身边那个人,他让我往窗外看,你猜外面是什么?”
“什么?”这两个字吐得不是那么清楚,但黄志雄还是听懂了。
“是一只孔雀,绿色的,站在一棵树上。然后我就醒了,挺奇怪的是不是。如果我们没辞退那个心理医生的话,可能他又要絮絮叨叨搞一堆象征意义在上面。”
“可是孔雀能象征什么呢。”赵启平回了一句。
“不知道,可能象征我对搞通厨房水槽非常疲倦,因为他们都是绿色的。”黄志雄说,然后他听到赵启平在被子下笑了,“看来我们辞掉医生的选择是正确的。”
“我发誓我们会尽快摆脱掉这间公寓的。”赵启平又捏了捏黄志雄的手。
黄志雄替他们把被子往上提了提,“那些医生总让我觉得很有压力,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很多了,我更应该谢谢你。”他小声说到。他想起以前,赵启平为了让家里看上去不是那么压抑,经常会带一束花回来。不过等他好一些以后,赵启平就不再带花了,毕竟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,不必要的开销还是能少便少。
没有任何人回复他,赵启平已经睡着了。
黄志雄也翻了一个身,背对着赵启平,他听到隔壁拖拽什么东西的声音,然后一切都静下来了,静的可怕,唯一能听到声音是赵启平的呼吸声。黄志雄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和赵启平同步,他先是憋了一口气,等着和对方一起吸气,但他总是把握不好时机,赵启平呼吸太浅了,几乎辨别不出来。他又翻回来,手臂抬起来搭在额头上,睁开眼,却被远处的一块亮点吸引力注意力。过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那是空调的休眠灯。他觉得心烦,又翻了回去。一辆车从外面经过,车灯在窗帘上拉出一长串光斑。
黄志雄干脆坐了起来,从床脚溜了下去。
他没有穿拖鞋,随手从地毯上捡起了几本杂志,轻巧的避开过道里丢着的几个纸箱,朝着厨房走过去。桌子下面的大狗在他脚边嗅了嗅,然后又趴了回去。
黄志雄先是从窗户往外望了望,街道上空无一人,傍晚的时候刚刚下过雨,地面上的积水像一小块银色的锈斑。他打开冰箱,在迎面而来的凉气前发了一会儿愣,最后拿出一小块香肠丢到桌子下面。紧接着一阵咀嚼的声音传过来,这声音在夜晚显得尤其大,以至于黄志雄特意确认了一下赵启平是否还在熟睡。
他试图借着窗外路灯那点亮翻翻杂志,他很快地翻过那些招聘信息,在中东局势的专题板块却停了很久。他想看看别人是怎么评价这些东西的,但是下一秒他又觉得这都是一堆废话。他起身取了一瓶威士忌,又反悔了,拽开冰箱门拿出一听啤酒灌进嘴里。很快的,右手边的杂志都移到了左手边,他把剩下的一点啤酒倒进水槽里,顺手把丢在外面的碗筷放回正确的位置。他甚至把料理台也重新擦了一遍。做完这一切之后,他换了件衣服,但还是担心自己身上残留着酒味,于是干脆去冲了个澡。
等他又一次站在厨房的窗子前时,最远处的屋顶已经渐渐发白了。他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,一边有点好奇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。事实上,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真真正正的看到日出了。他通常起床,洗漱,把牛奶加热,然后出门。在这之前他忙着摆脱那些噩梦,酒吧通常在凌晨三点关门,天亮的时候往往是他最狼狈的时候,或者是和赵启平正在做一些荒唐事的时候。他确实看过日出,在部队的那几年,有时会轮到在日出时行动,那时你的敌人昏昏沉沉,几乎毫无防备。他看过光线每一分钟都在沙丘上划出不同的影子,但是他没有见过城市里的日出。
等到厨房里已经要被苍白的光线填满的时候,黄志雄回身看了一眼。熟悉的空间变得有一些陌生,天花板第一次让人觉得有些逼仄,而那张餐桌小的有些可笑。这有点像我们第一次看到这间屋子时的感觉,他想。疲倦的中介商为他们推开门,他记得赵启平看起来有些失望,不过他还是点点头,挂出一个微笑,并且郑重宣布要把从广场买来的那副画挂在窗户旁边。
在他发呆的时候,太阳已经爬了上来,于是他回到卧室,赵启平被脚步声弄清了,睡眼朦胧地望着他。
“吵醒你了?抱歉。”他凑过去替对方重新掖好被角。
“几点了?”赵启平在床头胡乱摸着手机,被黄志雄按住。
“你还能睡一会儿,车钥匙在桌子上。”
“你醒的真早。”赵启平迷迷糊糊地念叨。
“是啊,我会记得丢垃圾的。”黄志雄低下头吻了一下对方。
他穿上鞋,拾起门边的垃圾袋,然后又折回厨房带走了桌上空的啤酒罐。大狗站起来,甩甩身上的毛,从他身边溜了出去。
黄志雄轻轻关上门,然后靠在门板上,他觉得眉毛那里有点痒,然而他的一只手提着垃圾袋,另一只手还拽着狗绳。
他就那么靠在门板上。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