@活该淹死

【莫萨无差】苦月亮



我还记得这一切,那时月亮就在我们头顶上,其大无比,似乎要把我们压倒碾碎。

 

冷风冲进屋内,卷灭了所有的蜡烛。萨列里从半睡半醒间的迷蒙中回过神来,脖子僵硬无比,一条胳膊隐隐发麻,他保持着斜靠在椅子里的姿势,听着楼下一件件东西坠向地面的声音,酒杯,画框,最后是巨大的水晶吊灯,夹杂着女士惊慌的尖叫,悉数摔得粉碎。

 

黑猫蹲坐在他的面前,“快跑。”披着黑色皮毛的野兽说着,率先从窗户一跃而下。地板在颤抖,墙壁沿着门框折叠起来,那些画在上面的天使被撕扯成碎片,书柜和钢琴开始向地毯另一端滑落过去,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。萨列里匆匆起身,重力牵扯着他的身体,来不及佩戴上的宝石领扣从手里滑落,他跌跌撞撞的向前跑,逆着所有径直向身后坠落的东西,冲着窗户外面那一轮月亮纵身而去。玻璃在他的身侧炸裂开,然后同样被逐渐坍塌的房屋吞噬,一块碎片在他的脸上划出一条伤口,他无暇顾及。

 

一辆马车停在石板路正中央,黑洞洞的门打开着,萨列里毫不犹豫地钻进去,没等他下任何吩咐,车轮转动,他们向着路延伸的方向狂奔而去,两条直线从车轮下一直延伸出去,最后相交进月亮里。黑猫从座位下面溜出来,灵巧地从他的膝盖上踩过去,摇着尾巴趴进了另外一个人怀里。

 

萨列里深吸了一口气,他的音乐家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外套,头发乱糟糟的,正带着一丝可以说是兴奋的神情盯着自己。这不可能,他应该感到害怕吗?萨列里无暇思考这个。他故作镇定,看向窗外的废墟,却发现自己正在万尺高空,阴沉的屋顶在他们脚下铺开,其间点缀着无数发亮的湖泊,过了一会儿,萨列里才反应过来,月亮不见了,那些湖泊是星星在地上的倒影。

 

“您不打算和我说句话吗?”他的音乐家问到。

 

“你不在这,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梦。”萨列里从窗外收回目光。

 

“和您的梦说一说话也无妨啊。”

 

马车依然保持着在路面上行驶时的那种颠簸,冷风灌进来,萨列里没来得及带上外套,他能感受到对方目光落在自己散开的领口上,努力用目光对视回去,音乐家像恶作剧被抓包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,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黑猫的后颈。

 

“我们到了。”莫扎特突然宣布,然后像雾一样融化进了黑暗中,一件东西从他的衣服中掉出来,萨列里伸手去捡,车厢一阵震动,将他从车门中被甩了出去,从半空中坠落。他无望地挥动着手,试图抓住什么。地面上的光点飞速地在身下散开,又从身侧重新升起。

 

“不要停下来。”黑猫的声音响起。

 

等再次苏醒过来时,萨列里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玫瑰之中。他坐起身,一张鸟嘴面具跌落在手边。他把面具拾起来,环顾四周,玫瑰刺划过手臂,一座建筑沉默地矗立在浓重的雾气中。月亮又升了起来,高高地挂在建筑的上方。萨列里认出了建筑的剪影,《唐璜》曾经在这里首演。像是要印证他的猜想一样,浓雾一下子变淡了,他的手中多了一只斟满的酒杯,散发出白兰地的香气。萨列里向前迈步,玫瑰消失了,还沾着泥土的鞋跟踏在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,他现在身处剧院之中了。他犹豫着,又向前走了一步,墙壁上的灯光依次点亮,壁炉里喷发出熊熊烈火,雾气被火焰和光明驱散,在室内不停流动,上升,一位身着绿裙的贵妇人摇着羽扇从中走出,萨列里困惑的眨了眨眼,喝干手中的酒,等他再向四周看出去时,喧闹包围住了他,无数的宾客身着礼服,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讨论着即将开始的演出。

 

莫扎特不在人群中,他当然不会在这里。萨列里凭着直觉飞奔向后台,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,人们从四处涌过来,向他举起酒杯致意。“拜托,请让一下。”他徒劳的哀求,那些人围得更加近了,近到他能看清女士苍白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,钻石在她们的胸口上闪着火花,而他们脸上都带着面具一样僵硬的笑容。

 

“天才之作。”

 

“令人振奋。”

 

“您应该留下来听一听。”

 

有人抓住了他的袖口,然后更多的手伸过来,试图按住他的肩膀。萨列里将酒杯朝最近的一个人掷过去,推开惊诧的人群,跌跌撞撞跑开。路在他脚下铺开,牵引着他,人群的嗡嗡声被丢在身后,他的肺疼得像扎进了一支匕首,血从伤口中流出来,凝结在脸颊上。黑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眼前,丢开重力轻巧地在墙壁上奔跑,它的影子投在地上,变成另外一只黑色的野兽,然后它们齐齐向着走廊尽头的墙撞上去,消失了。

 

萨列里停住脚步,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黑猫消失的地方,走廊在涌起的浓雾中坍塌,他又穿上了正式的燕尾服,然而他冷得要命,那衣服像是从三月的河底取出的一样。浓雾深处,传来钢琴断断续续的声音,萨列里顺着声音向前走,他知道自己将要看到什么了。

 

莫扎特背对着他,依然穿着那件深红色的外套,一只手里捏着指挥棒,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又停下来。似乎是感觉到了来客,他转过身,脸上的犹疑变成惊喜。

 

“我的大师,您怎么会在这里。”

 

这多奇怪啊,萨列里想着,我的宅邸想要吞掉一切,一只黑猫驾着会飞的马车跨越整个城市,我向着星星坠落下去,然后顺着音乐见到了你。

 

或许我已经死了,他抬手去摸脸上的伤口,死人是不会流血的,他什么也没有摸到,指间只有雾气。

 

“您一定要听听这个,最新的作品。”莫扎特并没有察觉出来人的异常,像往常的每一次见面一样热切地去拉萨列里的手,却碰上了对方一直攥住手中的鸟嘴面具。

 

“别再管什么音乐了!”萨列里用力将面具丢开,“莫扎特已经死了!再也没有什么音乐了!”他破口大骂,“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呢!”

 

莫扎特愣住了,他想了想,松开手中的指挥棒,剧院的穹顶一下子消失了,萨列里惊奇的环视四周,他的宅邸好端端的矗立在那里,从窗户外还能望见没来得及熄灭的烛光。马车停在门前,并没有黑猫盘坐在座位上。这是个安静的夜晚,夜风中带着玫瑰的香气,无数的星星在夜空中闪耀。他的脸上一阵温热,血重新从伤口中流了出来,萨列里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一件好事,但是那些血太多了,他能够感觉到领口被血液浸湿,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,愤怒还没有完全在他的身体里平息,反而让他又冷又困。他想坐下来,躺一会儿,怎样都好,只有不再把这副窘相露给对方看。但他又不舍得回到那栋屋子里,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那些音乐,世界在他耳边絮絮低语,现在这些声音再次响起,像是什么早就定好的约定一样,他注定要被折磨,变得疯狂,最后溺毙于其中。

 

“你不会相信这一切的。”萨列里低声说,他被咳嗽声噎住了。莫扎特扑上来,恨不得把这个人挂在他的身上,几乎要把萨列里的外套拽脱位。

 

“再稍等一下,拜托了。”莫扎特恳求着,胡乱用手擦着对方脸上的血,比起对着萨列里,更像是对着那一道伤口在说话。就像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样,我们又在同一个世界里相遇了,只不过两个人的位置恰好掉了过来。莫扎特有这么温暖吗,萨列里不合时宜的想。他勉强抱着扎进怀里的音乐家,努力回忆着。或许是他自己太冷了,冷得活动一下手指都无比困难,他的最后一点热量全都跑到身前这个小火炉里了。萨列里眯着眼睛,他的眼睛看得不是那么真切,或许血已经淌进了眼眶里,他似乎看到所有的星星从天幕中向上倒流,汇聚在一起,从一个光点,摇晃着越来越大,最后变成一个圆盘,然后那个圆盘探下来,差一点点就能碰到教堂的钟楼。

 

他们站在那里,面对着触手可及的月亮,只要一只梯子就可以登上去。他们也是如此做的,月光奶油一样铺满大地,世界沉浸在一种前所未见的颜色中。他们从此地离开,毫不眷念,在这之后,一直到风的尽头,到所有法则失效的地方,再也没有人知晓关于他们故事的真相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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