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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叫我青瓷吧。”
贵婉抬头看着眼前的人,年轻,眼里透着未经世事的光,一截围巾从他的包里垂出来。
天啊,他看起来还在读预科,他太年轻了。贵婉在心里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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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不是《白鲸记》*的开头么?”凌远一只手撑在桌上,趁我洗手的功夫翻着刚打出的几行字。
“人总要自我介绍,你已经想象出青瓷的样子了”
我一路甩着手上的水珠走过来,一条胳膊压在凌远肩上。
“你只写了他很年轻。”
“年轻,并因此遭受质疑。看上去有些鲁莽,连围巾都没塞好。这些比他的发型和眼睛的颜色重要多了,你得给大家一点填补空白的乐趣,第一次看电影版的《白鲸记》简直是一场噩梦,不怪那个演员,但他们还是绑架了我对亚哈船长的所有想象。”
为了表示愤慨,我把一双大湿手毫不客气地贴在了凌远脖子上。
我叫李熏然,白天是一名警察,晚上……
别多想,晚上下班以后,我喜欢随手写几个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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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点整,阿诚放下咖啡,从卡座里溜了出去。按照接头人给他的指示,目标很快会出现在后巷里。
他从卫生间顶上的窗户翻进了后面的仓库,把右手揣进口袋里,拇指在枪柄的防滑纹路上来回摩挲。
他匆匆拐过最后一个转角,打算从后门直接出去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。
“小伙子,这里是仓库,你不应该进来。”
一个把厨师帽塞在腰间的人靠在门口,冲阿诚摆了摆手。
“抱歉,我只是想找地方抽根烟,收银员给我指了这个方向。”
阿诚慢慢松开了握枪的手,转而掏出一盒烟,抽出一根,示意了一下。
“玛莎?她每天都迷迷糊糊,禁酒令就是给这些人准备的。”
对方接过了烟。阿诚靠在门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。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门的那一侧。
脚步声。
厨师还在滔滔不绝的讲他的第二任妻子是如何用苹果皮做派的,阿诚盯着他下巴上的一颗痣,不动声色地把重心移到另一只脚上。
阿诚把烟按灭了,在心里和这位厨师道了个歉。
脚步声停了一下,然后又响起。
阿诚楞了一下,沿着旁边的防火楼梯跑上二楼,掏出枪。他踹开一道门,跑向窗边。
对面房间窗户大开,却已空无一人,一把狙击枪藏在窗帘后面。
阿诚探身从窗户往外看,目标刚好拐进旁边一条街。仅有的一瞥中,阿诚辨出了那个身影。
果然没有听错,那是明楼,他的大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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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以……这是个谍战故事?他的哥哥是什么身份?那个狙击的又是谁?”
“如果你肯往后多翻一页,你会发现给青瓷信息的那个接头人是假扮的,想借青瓷之手除掉他哥。”
“你把后一页藏起来了。”凌远委屈地撇了撇嘴。
“因为我现在要睡觉,明天有早班。快关灯。”
凌远反手按灭了床头灯,我向后靠了靠,后背刚好嵌进对方的怀里。
“你不打算加一点爱情戏份么?”身后的人不死心的发问。
“如果你现在肯安静下来的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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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诚控制不住地颤抖,枪管顶着他的后背,隔着衬衫在皮肤上硌出了一个印子。
“说!说错一句,你就完了!”明楼怒气冲冲。
“哥哥,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就是来送花茶配方的……”
“哥哥,哥哥饶命……”
枪管带着折磨人的的速度沿着脊椎下滑,满怀恶意的停在腰带处,阿诚吓得连呜咽声也不敢发出,那根枪管挤开了裤子和皮肤之间的缝隙,钻了进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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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呃……可能……有点太过了……”
凌远尴尬地给自己找了一杯冰水。
我笑倒在沙发里,欣赏够了凌院长难得一见的手足无措之后,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稿纸递过去。
“骗你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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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说!说错一句,你就完了!”明楼怒气冲冲。
“哥哥,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就是来送花茶配方的……”
“哥哥,哥哥饶命……”
阿诚跪在雪地里声声地叫着哥哥饶命,嘴唇被冻得发紫,他冷得颤抖的身体在王天风看来,却恰恰好就像是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学生。阿诚的“怕死”救了他一命,因为真正的军人是不惧怕子弹当头的。
于是王天风终究还是信了这一幕,他放了阿诚,对明楼说了句:“小孩子,带回去好好教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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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纸散在地毯上,一只靠背垫落下来,在地上弹了一下,倒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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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下得更密了一些,阿诚怕支起伞来目标太大,只是将大衣的领子立了起来。
他在雨中站了很久,久到旁边花店的老店主怀着担忧的目光向这边看了许多次。最后干脆拉开店门递了一捆花给他。
“小伙子,只有上帝知道你的心意是不够的,如果喜欢一个姑娘的话,去和她讲。”
阿诚哭笑不得的看着手里的玫瑰花,他的任务是保证明楼住所的安全,才会每天来这里等着看对方公寓的灯亮起。
*
“你觉得这样会不会太平淡了?我想要一些冲突。”
“我真的可以发表建议了么?”
凌远看来还没从恶作剧的阴影里走出来。
我扯过一个抱枕,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,点点头。
“他们应该直接表白。”
我把抱枕冲他丢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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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诚靠在船舷上,伸出一只手滑进水中,扬起时抛出一道打碎的水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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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就是这样,好了赶紧表白吧。”
“谁和谁表白?”
“当然是阿……不行,让那个当哥哥的表白,哪能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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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今夕何夕兮,藆洲中流。”*明楼突然念了一句诗。
阿诚一下没听清,睁大眼睛质询的看着明楼。
明楼万万没想到鼓足了勇气,对方却偏偏耳背,也不好意思再说一遍,只好弯着腰假装翻野餐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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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远连手里的桔子皮都没剥干净,愤怒的扯下一瓣塞进我嘴里,趁我不备将我从椅子上赶走。
“哎呀这么磨叽,我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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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阿诚似乎是心有灵犀一样从虚空里捉回了溜掉的桔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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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句子……”我小声更正。
凌远把我的手打开。
“专心吃你的桔子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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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阿诚似乎是心有灵犀一样从虚空里捉回了溜掉的句子。
他趴在船边,一半脸埋进胳膊里,露出的一只眼睛带着得胜的光芒。
“诶,知道了。”
然后他的眼里漫上了止不住的笑意,像是得了隐秘的珍宝。
“大哥,我也喜欢你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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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想好故事的结局了么?”
我耸了耸肩。
“那个时代太……庞大了,我很难找到一个点然后宣布好了故事在这里结束了。他们会被卷进各种历史的洪流里,除非他们彻底放弃。”
“然而不会的,他们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凌远安慰的攥了攥我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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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到了上海之后……会很不一样。”
“我知道,先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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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但这会是一个圆满的故事,如果非要较死理的话,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开心大结局,一切终归失败,厌倦或死亡总有一者会获得胜利,但关键是以什么与之抗衡。我不想写一个历史故事,我只是想写写一个人如何找到自己的信仰,并如何将其付诸实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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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诚站在公寓的阳台上,他侧过头去看明楼,对方被一块阴影笼罩了起来。
他们把酒杯相碰,然后将巴黎的光留在身后,携手走进黑暗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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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么,他们的信仰是什么呢?”
我表现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,每当凌远对剧情提问时,我都会用这幅表情面对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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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信仰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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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熏然?”
凌远放下最后一页手稿,他的眼圈有一点发红。
像所有圆满故事中所写的那样,我走过去,拥住了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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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诚?”
阿诚从书桌前转过身,明楼正在一件件把衬衣收进行李箱里。
“抱歉,我已经写完了,这就来帮忙。”
明楼叹了口气,又觉得有些好笑。
“还是那个警察和医生的故事么?到了上海可别再写那些罗曼故事了。”
“诶,知道了。”
阿诚走过去,接过明楼手里的衬衣,又顺手在对方腰上搂了一下。
他哼着歌,把衣服抖开,抻平每一处褶皱。
像所有圆满故事中所写的那样,一切都很美好。
END
*《白鲸记》第一句:“叫我以实玛利吧”
*“今夕何夕兮,藆洲中流。今日何日兮,得与王子同舟。蒙羞被好兮,不誓诟耻。心几烦而不绝兮,得知王子。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”
#lo主尝试叙述逻辑可能性的作品
这是个双向书写的故事啦 两个故事互相影响 或者你有别的理解也ok
看到最后有被骗的感觉我的目的就达到了hhhhhh#